2013年5月27日 星期一

[2013樂團專訪]Frandé法蘭黛-那些啊,不可言喻的夢想

Frandé樂團2009年成團,主唱Fran領軍,由Tizzy Bac貝斯手哲毓、這位太太吉他手江鎮宇以及甜梅號鼓手孟諺組成。

  來自不同樂團的曲風差異會不會造成音樂製作上的調和困難呢?對Frandé的團員來說似乎不存在這樣的問題:沒有預設偏好曲風意味著沒有限制的創作自由,每首歌的出現皆順其自然──輕柔的歌聲與深刻的歌詞達成平衡,電氣迷霧籠罩的迷幻長河向每位聽眾敞開。透過音樂,我再次記起憂愁、又再次遺忘憂愁──一切是如此不經意,迷幻長河是如此渾然天成。

  等到我們開始意識時已是一種追問:這迷幻長河是如何出現的呢?

輓歌

  Frandé成團過程充滿波折,直到2011年才推出首張專輯《受寵若驚》,也因此每首歌的創作時間、創作歷程、背景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,例如《熱烈》改編自Fran小時候製作的demoTake me》,在緬懷青春中包含著童稚「希望外星人把我帶走」的純真幻想;《Every word》則是寫與弟弟的手足親情。不過專輯中佔多數仍是情歌──那麼,描述愛情的歌曲背後又有怎麼樣的故事?

  Fran印象最深刻的是《輓歌》:「當你喜歡上一個人時,你會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,幾乎到崇拜的地步,但崇拜的同時你又會懷疑他的不真實,這似乎預示了一段感情的必然失去。」

  也許動人的情歌是這樣創造出來的:當我們嘗試去愛我們追求的對象,我們臣服、崇拜他們身上的符號、用盡各種方法理解那些符號的意義,卻發現符號並非真實,這些相信彷彿出自於謊言。

  於是疑問造成感情的終了,我們轉向將愛情客觀化,去學習愛情,用文字撫平傷痛、用曲調紀錄情緒。

「那時候我哭了好幾天,所以一開始《輓歌》非常悲情,但後來大家一起做出來的《輓歌》卻變得很弔詭。」

  弔詭是怎麼來的?愛情客觀化的問題來自於情感再現的困難,這也意味著我們事實上無法學習愛情,任何的客觀描述都需要其他的主觀經驗進行補充,於是詮釋者進場,重新經歷對過去的追憶與符號的探索,並重複著同樣的失敗,最終能留下的也許就是這份弔詭。

語助詞

  這份弔詭也體現在Frandé歌詞中大量出現的語助詞。不只在歌名上有《可是啊》、《就是啊》,在歌詞裡也總有「呢」與「啊」不時出現。語助詞的長尾巴正如Fran所唱的:「如果剛好人生的漩渦/捲住我命運的舵」(《可是啊》歌詞)在音樂的每個段落形成漩渦、致命的吸引力,這也是Frandé的一大特色。

  原來大量的語助詞是Fran希望歌詞更加「口語化」:「年輕時會寫出一些艱澀難的歌詞,到後來連自己都看不懂。所以現在寫歌詞都盡量口語化。」

  這聽起來有點戲謔,但現實生活不也是如此嗎?面對生命中種種事物的消逝,我們不免感到徬徨無助,不過同時消逝的時間卻帶來了更多的經驗與領悟,讓我們得到其他憑藉。當我們不再悵惘、開始回頭把握自己的生命時,我們將擁有更洗鍊的觀看方式。

  換句話說,這些語助詞大概就是「而今識盡愁滋味,欲說還休,欲說還休。卻道天涼好個秋」的最佳註腳。

關於未來、夢:微笑讀進同義反覆的詩

  如果說「語助詞」表面上是無意義的,Frandé的另一首歌《Tautology》(同意反覆)也是無意義的。「同意反覆」是一種循環論證的謬誤,是用相同意義的詞語重述,無法達到解釋的效果。歌詞寫道:「那過程落在我孱弱的身上/居然是一首名為同義反覆的詩」

  這是暗示著生命的了無新意嗎?若我們對過去進行歷史性的回顧,生活便同艱辛的道路一般充滿迍邅,我們將迍邅化為一次次的經驗,在面對新的困境時從中提取可能的答案,於是生命看來確實是重複的,體會越豐富,我們就變得越敏感,因為我們彷彿不停犯下同樣的錯誤,可是在懊悔之餘,我們又「微笑著讀進每個字」──難道繼續讀進生命的字句實屬徒然?

  這裡我們回到「語助詞」真正的意義、那些重新把握生命的憑藉來自於對生命事物必然逝去的追問,若「必然逝去」是宿命的,毋寧說它更像一種超越,這種超越來自於我們跳脫生命並賦予它意義,亦來自於我們對「錯誤重複出現」的追問。也許我們僅能從過去的經驗習得教訓,但我們不能忘記時間,也不能忘記在愛情符號中那些無法再現情感的限制,它們同樣是形成新經驗的要素,正因如此,我們並非受限於過去經驗所提供的選項,而是主動地去選擇,這便是回頭把握生命的珍貴自由。

  我們經歷了主觀情感的失去、客觀化的分析、主觀情感對客觀分析的補充。在第二次的情感出現時,除了新的憑藉產生,主觀感受也得以昇華,此時經驗將提升至藝術符號,即音樂主體性的構成。

  其實音樂的構成就反映在Frandé成員對「未來、夢/夢想」的看法。Fran說,當她知道音樂節主旨是「我的未來就是夢?」時,她去詢問朋友意見,朋友無法回答,但Fran覺得「對啊!我的未來就是夢啊!」對她而言,不管是現在或未來都是虛幻的、有點真實又有點不真實。《熱烈》的歌詞是這麼寫的:「那時候呢/雙手張開,其實什麼都沒有」張開雙手、擁抱空白,是Fran嘗試描寫的虛幻、是理性無法定義的存在。但事實上我們不會擁抱空白,真正的問題是「我們為什麼要去擁抱?」因為生命中還有親情、還有友誼、還有那些我們未意識卻已然存在的喜悅,虛幻的未來與夢則透過已然存在的喜悅對我們敞開──於是,我們的生命經驗被嵌入虛幻,變成一種超越。

  事實上,同義反覆的正是「未來」、「夢/夢想」、「虛幻」以及「音樂」。而談論夢想,同時也是談論著它如何被構成、如何被實現?

  吉他手江鎮宇覺得「能夠讓自己真正沉浸在音樂中」是最為重要的,不能真正投入其中並享受的東西怎麼也不可能當作「夢想」,當然也不可能實現它。可是任何願意為夢想──尤其是願意為藝術奉獻生命的人總不免受到現實壓迫,部分的忿恨常指向政府的不支持。不過貝斯手哲毓卻說:「談到政府支持,很多東西其實是不能進入體制的,最明顯的例子應該是夜市,你看政府的介入搞砸了多少個夜市?」這呼應到他對夢想的看法:「要為了夢想犧牲,不要去犧牲夢想。」對他而言,任何夢想都伴隨著某種犧牲,而不是外界的歧視。

  鼓手孟諺則做了一個有趣的結論:「我想你們訪問許多樂手關於音樂、夢想的問題都會得到相同的答案,那就是『熱情』。

  「這種熱情並非是你學會了一種音樂技巧得到的優越感,而是即便你還沒上手也會因為從事音樂、音樂隨時環繞在自身周圍而感到開心。如果你完成一次完美的表演,隔天早上你還是繼續練習,並不是意識到自己還有進步的空間,你就是會繼續走下去。」

  再次回到《熱烈》:我們談論「青春」,就表示青春已然消逝,但「對青春的歌詠」難道不是掌握了青春的另一種形式嗎?同樣地,我們總以為「夢想」是外於我們而必須靠追求得來的名詞,Fran卻肯定「未來」就是夢,暗示「現在」亦處於夢的狀態,這是鎮宇沉浸在音樂中的感想、是哲毓肯定犧牲的態度,也是孟諺強調音樂人熱情的所在。

  當我們將夢想之不可能視為社會現實而感到理所當然時,Frandé卻用音樂告訴我們夢想是如何構成、是如何與生命的意義同義反覆:我們不同意夢想逝去,因為夢想並非一個必然逝去的名詞,它是我們以自身生命經驗嵌入對逝去的追問時產生的超越──只要我們肯於面對那無法被定義的虛幻,夢想便在我們面前顯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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